這些人,那些事 — 寫於四十週年校慶
高中時,參加第一屆竹中竹女實中YOUNG民歌大賽,地點在陌生的「實中」活動中心。當年「實中」對市區而言,是很偏僻而遙遠的存在,高中部剛成立沒幾年,尚未成為優秀學子的升學首選。公車司機誤聽「實中」為牆上「時鐘」並非都市傳說。
十七歲聽的歌,除了有《橄欖樹》、《木棉道》、《夢田》這類的經典,還有王傑冷峻憂鬱的《一場遊戲一場夢》、張雨生高亢歌唱《天天想你》和蔡藍欽對《這個世界》的成長困惑。讀的書是龍應台的《野火集》,巡迴各校園演講的火紅講員是苦苓和賴世雄。高三模擬考前去戲院看的電影是《末代皇帝》,而觀影後大為震動的是由Robin Williams主演的《春風化雨》。
春風化雨,好為人師
再次踏入實中,我是搭上「代理抵實習」末班車的菜鳥老師,剛從研究所畢業,結束北漂回到家鄉。
在成為老師的旅途中,對我影響至深至遠的,莫過於遇見丁美芬老師。她除了骨髓裡的國學涵養,更有西方思維的滋潤。談起《小王子》The Little Prince,《夏綠蒂的網》Charlotte’s Web以及《失落的一角》The Missing Piece,我們彼此理解,火花綻放。在教學方法上,交流分享暢快淋漓。而丁老最叫人佩服的,是導師帶班的心法,遠遠超越技巧、策略的運用和時間精神的投入,是將班級經營帶到「藝術」的境界。誠然丁老的個人風格與獨到仙氣,沒有人能夠模仿練就,但單單能近距離觀察丁老如何運籌帷幄,將一幫「不識貨」(不懂老師段數)的小高一,哄騙、摔打、纏裹、安撫,又循循善誘,一路馴養到畢業「成人」,真是最寶貴也最昂貴的「教育學程」學分。我有幸,偷學了幾招,幾度困惑又得丁老親授指點,若說在實中能逐漸站穩了腳步,實拜丁老之賜。
POWER教師
時代餘韻中,有幾帖味道,永遠纏繞。化學科施建輝老師,教學、帶班一把罩,風格自然與丁老不同,但學生、家長和同事的折服與仰望不減。施老幽默風趣,能歌載舞(網球達人,與陳金楓老師絕配),有他就有歡笑。在意見僵持不下的會議中,施老張口能hold住大局、掌握原則堅定立場,並搭起兩造和諧的橋樑。這身段除了典範,還有風骨。
文組人津津樂道的,首推唐遠華老師的歷史教學。聽老師講歷史,整個人像是被磁鐵吸著,連視線、眼神和氣息呼吸的脈動,都跟隨老師的抑、揚、頓、挫,極致專注,絲毫不容錯過。聽唐老講史記人物,進入歷史洪流浪濤,感受其衝突掙扎與兩難抉擇。但今昔相映,彷彿打通任督二脈,氣血暢行,因獲得人生智慧或嘆或樂。
校友回來,必做之事,是找美老 — 許佩玫老師哈拉。當年學生進入美術教室,不囉唆得先把制服穿好,有如齋戒淨身,才能一窺堂奧。美老的「繪畫心理學」有龐大信眾,表面上好像在「說畫」,實則在「醫心」,是行「藝術治療」之心理輔導於無形。美老的高二油畫訓練,也成一曲絕響。那些年在油畫教室裡亞麻仁油、松節油的味道,普魯士藍與鈷藍的迷戀,伊莎貝油畫筆的點、塗、揉、刷,CD點播的樂曲融入同學間的笑鬧,連我都被深深吸引。抱著向美老學習的心,我在22屆與27屆都加入油畫的行列,畫到拋夫棄子,忘卻時間連車子都被鎖在地下停車場中。「如果我不在油畫教室,就是在去油畫教室的路上。」 — 待過「油畫戰鬥營」的同學都心領神會。
實中的美麗風景
生活大小事,實中老師的熱情與傾囊相授從不間斷。懷老大時胎位不正,鄒繡娥老師耐心跟我解說剖腹產的詳細步驟。快九個月大時她叫我快點請假以免生在講台上,隔天凌晨我羊水破被送到醫院,胎位仍未轉正。因著她事先傳授的經驗,讓我面對未知的恐懼得到釋放。而在我興起是否要請育嬰假念頭時,國文科林瓊琦老師和黃懿漢老師也給予我從未想到的觀點,讓我在家庭親職與工作平衡之間,能有新的看見。此外,廖淑芸老師的優雅,王文秀老師的謙和,都是美好的實中風景。
教學之餘,范振祿老師會邀集健行山友,在放學後尋訪寶山林間步道。常駐山友有李沁芬老師,郭靈鳳老師,王翠碧姊也經常同行。不只讓我們擁抱芬多精,更療癒的是能抒發教學遇到的疑難雜症,胸中塊壘,向資深前輩請教獲益匪淺。轉介沁芬輔導的受虐孩子防衛很高,但沁芬居然晤談幾句話就能讓他卸下心防,在淚水中接納自己。自己向沁芬「掛號」時,她思路清晰,能切中問題,助我在一群比我聰明的孩子中間生存,挺立。
科學班篳路藍縷
民國九十八年,於吳榕峰校長任內,教務處鍾興能主任的帶領下,成立第一屆科學班(高中部二十七屆)。由林淑真老師擔任科學班主任,當時既不資深也非數理老師的我擔任導師。科學班草創時期篳路藍縷,制度不完全,進路未明朗,學生和家長觀望質疑。多虧淑真老師並肩扶持。集智慧與美麗、創意與膽識於一身的她,心思縝密,處事明快,為人溫柔,在多方角力的困境中屢創契機,為科學班開闢一畝天地,也讓優秀學子再造佳績。而李文蓉老師關懷慷慨、莊添丁老師寬懷包容、林秋月老師細心引導、陳元彰老師深度與格局、馮蕙卿老師教化頑石憨胞、曾宏煇老師豐富學養,都成為孩子成長茁壯的典範,在回憶中閃閃發亮。
教學相長
多年前,薛世卿(二十六屆)從台大電機畢業要赴哈佛深造前,與我分享在餐廳打工的經驗。「你這人怎麼蹲不下去?」廚師的評語讓他從「高材生」的樓閣走出去,洗菜、切菜、彎腰打掃,終究獲得廚師點頭,見習廚藝。他的體驗讓我思考,作為老師,我也有蹲不下去之處嗎?而他推薦的Medium.com寫作平台,重新點燃我在創作上的熱情,在字裡行間的筆耕中見證轉化中的自己。
疫情漸緩,修哥(二十二屆徐聖修)自美回校探望,帶來結婚喜餅分享。他問,「老師當年對我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是什麼?」他說,這次回來要好好蒐集同學、老師們的答案,他想認識我們眼中的他。
「那年高三教室區有一個沒有人承認的便當盒,放了一兩個月以上,上面爬滿了令人作嘔蠕動的蛆。最後是你,去把那便當盒處理回收,全高三鬆了一口氣。我記得你的勇敢和善良。」
為師的在學生眼中,又留下哪些生命印記?這故事,得由你書寫。
今年高一為第四十屆,轉眼在實中二十寒暑。儘管當年「一日為師,終生保固」的豪語不再,但好為人師的心志依舊。實中不只是我的職場修練所,更是生命記憶刻度的時光容器。以「屆」為年輪,從二十一到四十,形成一圈圈的紋路。
張曉風在〈半局〉中提到,漢武帝讀司馬相如的《子虛賦》,惆悵「真恨不得與這人同一個時代!」張曉風以為這感嘆錯了,因為文字得以讓漢武帝和司馬相如活在同一度的時空中,時間也變得有情。心有戚戚,因我亦何其有幸,與敬重的師友同時,與所愛的學生同時。在實中四十週年校慶紀錄這些人,那些事,讓未來的實中人羨慕我:「我要是生在那個時代該多麽好啊!」
感謝實中二十年的培育,前人耕種澆灌,我輩接力顧盼。耳邊響起劉若英的歌,「四十」承載的正是《收穫》。
收穫 此刻的我們 剛剛好最芳香成熟
請你陪我 往明天慢慢走
種下愛 看長出什麼夢