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愛的變奏曲》中的變與不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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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生活未能盡如人意,但或許這就是最好的結果。」

《愛的變奏曲》(Turquaze 2010)是一部關於比利時.土耳其移民的身份認同電影。Turquaze是土耳其語,就是英文的turquoise,故也有人翻譯成《綠松石》。Turquoise是一種介於藍到綠的、不是很清透的顏色。彷彿看到祖母綠,又好像天空藍。而這部電影的片名,就透露著有點晦暗的主題:沒有人能停止不斷改變的人生。

一個傳統的土耳其家庭移民到比利時,他們信奉回教,家人間有緊密的連結。電影一開始是父親死後,回鄉按照土耳其習俗下葬。喪禮之後展開的是三個兒子各自的衝突人生,分別圍繞著婚姻、愛情和成長支線。

回憶的呼喚,音樂無國界

回到比利時,縈繞心頭的樂音時刻提醒著二兒子提姆爾父親的遺願 — — 成為管樂隊的一員。他勤奮練習小號,打算加入社區的管樂團。在試奏那天,提姆爾小號柔和悠揚的聲音,引動其他團員以各樣的樂器即興加入節奏。如此和諧的融入,象徵音樂無遠弗屆的包容,跨越種族隔閡。

但人跟音樂不一樣。人會因為膚色、語言、宗教、習慣等差異,而自築高牆。可能因為沒有安全感,也可能害怕失去自己本有的價值。

面對禮教的矛盾與自義

已婚的大哥艾迪斯對老二耳提面命:若要結婚,必須是跟回教徒。提姆爾已經有一位穩定交往的女朋友莎拉 — — 活潑開朗,美麗大方,並且深愛著提姆爾。但莎拉並不是回教徒。兩人的秘密戀情穩定持續,直到必須面對雙方的家人,互不見容的文化歧見點燃衝突之火。

莎拉的父母不接納女兒男友是土耳其人,而大哥也拒絕二弟與「異教徒」交往。這對相愛的戀人,因為家人的反對而無法在一起,極度痛苦。究竟是該忠於原生家庭的價值觀與愛人分開?還是應該不顧反對、勇敢追求真愛呢?

提姆爾逃回土耳其老家療情傷,深愛他的莎拉千里迢迢、風塵僕僕來會情郎,只想討個明白:如果相愛,是否還有機會挽回嗎?

在莎拉探詢提姆爾老家地址時,意外撞見大哥艾迪斯婚外偷腥,並且還是跟「異教徒」。提姆爾跟艾迪斯攤牌時,艾迪斯坦言自己經醫師檢查證實罹患不孕症,間接說明夫妻多年沒有小孩的問題在於他,而非妻子。

誠然在回教文化男尊女卑的社會裡,男子不孕有失顏面,這成了艾迪斯不能說的秘密。但諷刺的是,他自己沒有因為受到禮教束縛產生同理,反而「以傳統之名」行壓迫弟弟之實。人心詭詐,即使表面上說的是一套規範,行在暗處裡的卻又是另外一個標準。在絕對的律法主義之下,沒有人的思想、言語、行為都完美射中靶心。既然沒有人能完全做得到,坦然誠實面對自己的軟弱,會是人生不同階段裡重要的課題。

每個家庭裡,都可能有人默默無聲付出,也有人「說得比做得多」,或者「說的比唱的好聽」。慣常指責別人的人,不一定做得更好。只因攻擊別人,比起面對自己要來得容易多了。

我們選擇指責別人,因為正視自己的錯誤太難,改變自己更難!

《愛的變奏曲》這部電影,也觸及了以下的主題。

多元交流的衝突與益處

生物界裡常談到「生物多樣性」(biodiversity)的概念。我們為什麼要花力氣去拯救瀕臨絕種的生物?因為一個物種的消失(如蜜蜂),會導致整個生態圈逐漸失去平衡,最終會導致更多的物種消失滅絕。當然,生物界的演進需要很長的一段時間,一個有限的生命很難體會,因而我們經常「無感」。

電影中當提姆爾要加入管樂團時,指揮得知他來自土耳其,聊到「管樂是從東方傳到西方」的音樂史。哇!這真是特別的啟蒙。在西方優越的思想中,任何高尚的、厲害的、進步的、優雅的應該都是來自西方。這裏指揮卻特別說管樂來自東方,似乎在暗指著「東方文化」也有「美好」的事物,應該要以自己的出身為榮(至少不要看為恥)。

曾在一個演講聽到講員比喻:每個人有四個生存必備的才能恩賜,你若能結交跟你很不相同的人,(朝夕相處)就能學會他身上另外四個生存技巧。講員強調,如果朋友跟你的個性特質很像,你還是只有(原本)四個技能,因為都是類似重複的。但學會越多不同的生存技能,才更能夠在生死交關的時刻幫助自己求生。

現實生活中,我們都嚮往同溫層的安慰呵護,很容易被理解、被接納。傾聽「非我族類」可能需要很多的深呼吸,才能維持理性。然而,除非我們深刻體會,那些和我們不同的族群、文化、價值,甚至是個性裡也有著寶貴的「生存技能/恩賜」,我們無法靠近並進一步得到那份禮物。

差異,使我們獲益(We benefit from diversity)

剛認識外子時,就被他那台二手破車嚇壞。不但空調壞了,玻璃窗捲軸有問題,就連基本的手排檔都很難控制。心中暗想:如果嫁給這麼節省的人,以後的日子會怎樣?因為當時自己一個月買書支用超過薪水的三分之一來「提升文化涵養」,覺得過於窮酸的人不會懂「生活」。我們之間的差異還不只這樣。急驚風遇到慢郎中,真的是一言難盡。

還好,故事沒有停留在我的論斷中。婚後三年預備買房,發現外子的節儉讓我們的頭期款無虞,生活如常並未成為房奴。而過去我經常抱怨他動作慢,其實對比著自己過於急躁,也缺乏耐心。「慢活」成了我這個拼命三郎、不斷向前衝的嚮往。外子曾與我分享,他也在婚後多年慢慢在關係中調整自己的金錢觀,體會到「適度花費有其必要」。兩造的差異與修正,最終帶給彼此祝福。

不管透過婚姻、商業或者移民,當人與新的文化接觸交流,很難避免衝突。但彼此之間的差異極可能拓展我們的生命境界,開闊眼光,豐富心靈。

Bend, or break?

從小我們對「愚公移山」的故事耳熟能詳,主旨是強調一個人的堅持與毅力,終究能夠克服困難,達到目標。「有恆為成功之本」這個道理沒有錯。但可怕的是,我們除了一坨一坨地把土石移開,難道不能「繞路而行」嗎?小時候讀的寓言或者童話故事,也可能有「非寫實」的元素。或許想像自己哼唱一首歌曲,就能夠讓阻擋道路的山丘消失,豈不酷哉?

重點是,為什麼只有「一個」唯一的解決方法?

這是我們教育裡長期缺乏的一環。現今的世代複雜,日新月異的科技已經把我們帶向一個實現科幻小說的時代[註二]。講求研發或創意,Thinking beyond the box是必須的訓練。而太拘泥於唯一的標準答案,讓我們無法彈性思考,無法鬆開想像,只能困在那座山。

文化適應與身份認同

電影中社區管樂團面臨解散的原因是社區裡有非常多移民者,而他們對於這些(音樂)不感興趣。管樂團需要觀眾才有演出機會,沒有觀眾,就等於沒有存在的需求。諷刺的是,把管樂傳進西方世界的東方人移民到西方,完全融入並擁抱西方文化之後,竟然想要揚棄他們自己的傳統 — — 不想聽管樂,只想要聽弦樂。為求身份認同,移民的外在表現必須去除自己原本文化中的元素。但在內心,卻渴望保有那些與家鄉記憶的連結。真的十分矛盾!

我們在面臨一個強勢的主流文化時,剛開始可能會有衝擊(甚至憤怒),但慢慢了解之後,也可能反過來認同主流文化,揚棄自己家鄉的價值 — — 直到我們能夠更深思索兩邊文化價值背後的內涵,真正認識自己的擁有與缺乏。最後,在不斷的選擇與調適中,形塑一個新的(移民)身份認同。

莎拉義無反顧去愛提姆爾,概括承受他原生家庭中的一切,實踐了無條件的愛。因為愛不是一堆條件的組合,像是只能娶回教徒。或者,不能嫁給客家人/外省人/外國人,還有「不能跟差距三歲、六歲、九歲的人結婚」,以及不能嫁給耳朵小、眼睛小、嘴巴小的人(據說這些面相不能帶來幸福)。這些條件,哪些是有科學依據,哪些是信仰價值?哪些又是迷信?或者只是偏見與刻板印象?

電影尾聲,提姆爾和他的管樂團最後一次演出,是在提姆爾與莎拉初次邂逅的自助洗衣店門口。起初與最後,東方與西方,個人與家族,和解、融合。

原來,愛在哪裡,家人就在那裡。

註一

文士和法利賽人帶一位行淫被捉拿的婦人到耶穌面前,想要試探他如何公斷。這是一個設計好的圈套,左右都會陷耶穌於不義。「他們還是不住地問他,耶穌就直起腰來,對他們說:『你們中間誰沒有罪的,就可以先拿石頭打她。』於是又彎著腰,用指頭在地上畫字。」他們聽見這話,就從老到少,一個一個地都出去了,只剩下耶穌一人,還有那婦人仍然站在當中。耶穌就直起腰來,對她說:『婦人,那些人在哪裡呢?沒有人定你的罪嗎?』她說:『主啊,沒有。』耶穌說:『我也不定你的罪。去吧,從此不要再犯罪了!』」(約八:7–11)

在上帝絕對的標準中,沒有人是不犯罪的義人。但我們卻常常在生活中扮演審判別人行為對錯的法利賽人,忘了(或逃避)自己隱而未現的罪。

註二:

克里斯多福諾蘭的電影充滿科幻想像,卻又貼近科學真實。例如,《全面啟動》(2010)談論夢境的創造與潛意識的竊取;《星際效應》(2014)講述突破科學極限,尋找未來適合人類移民的星球冒險;《天能》(2020)是關於逆轉未來時間的技術,強調「過去無法改變,但活在當下就能夠扭轉未來」。

不要笑。雖然這些聽起來天馬行空的點子目前距離成真還有不小的距離,但可能性已經越來越高。馬斯克(Elon Musk)在2017年創立Neuralink,是一家研發「腦機對接技術」的公司。該公司已經開發出一套腦機接口系統:利用一台神經手術機器人向大腦內植入4–6微米粗細的線,就可以直接通過USB-C接口讀取大腦信號,甚至可以透過iPhone進行控制。

今年八月底馬斯克通過直播,展示了大腦被植入腦機接口設備的一隻小豬Gertrude,其腦部活動訊號可以被即時讀取。目前已經申請明年開始人體試驗。這些科技可能帶來的革新與轉變,也必然是我們未來需要面對調適的挑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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Laura Hsiu-Min Liu
Laura Hsiu-Min Liu

Written by Laura Hsiu-Min Liu

I struggle and strive; I think and write; I learn and share. I write; therefore, I am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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