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假裝」的力量(上):看見另一種真實 — 兼從電影《雙面誘惑》談藝術的療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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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這個真實稀缺的時代,我們對虛假沒有好感。然而,藝術本是假象之美。透過藝術開啟感受的可能性,我們更貼近人生的真相,也遇見了內心深處的自己。

假裝,鬆綁想像,激發創意

一個孩子有寫作障礙。他經常的困擾是「想不出來」、「沒有經驗」或「沒有想法」。經過一連串十分曲折(幾乎轉換過各種角度)的問題引導與挖掘他內心的思路之後,我有重大的發現。原來他並非沒有想法,只是在內心深處覺得說了(寫了)毫無價值,不會改變任何情況。

有同學認為他很瀟灑,可以無懼國文老師的要求。孩子覺得「寫作不會對現狀產生任何改變」而覺得沒有必要寫出來。這是一種他抵制和抗議重要他人的姿態(了解他的家庭之後的發現)。他寧可缺交作文讓成績岌岌可危, 也不願寫出違背自我的文章。

有時候,真實(True facts)令人不安。如果一個孩子執著於事物真相的本質,看見赤裸人性的醜惡,透視大人世界中充滿謊言和虛偽,要他誠實面對書寫,就像把他困在死巷。

身為導師,為了幫助他順利拿到國文必修學分,多次要求他放學後到辦公室來醞釀。跟他說:「想像你是另外一個人,把他那可能沒有用的想法寫出來。」

靈感來自於《Reader’s Digest》(2018年11月份)中的一篇文章 Wish You Were More Creative? Just Pretend!心理學家藉由實驗發現,假裝你是古怪的詩人(eccentric poets),比起假裝你是古板的圖書館員(rigid librarians),要來得更能激發創意。不同科系之間的學生在此實驗中的差異很小,即使是物理系的學生(想像自己是詩人這組)在想像力的施測結果也比藝術系的學生要來得高。文章的結論是:「假裝你是別人」(心理學上又叫做psychological Halloweenism)比起傳統說法「相信自己」更能釋放你的想像力與創造力。

假裝:關係中的釋放

剛結婚前幾年,與婆婆同住。經常覺得很緊繃,擔心自己扮演不好媳婦的角色。

例如,我曾經花很多時間整理廚房,把很多東西分門別類,方便使用。但不到幾天,廚房就恢復以前的模樣 — 婆婆習慣的「亂中有序」。我明白廚房是一個人的天地,兩個家庭對於廚房的整潔會有不同的期待。有時候,敏感的自己也會想東想西,害怕婆婆不接納我。後來,我放棄了在環境清理上的堅持,但內心時有愧疚。

有一天,鼓起勇氣求助於教會的長輩輔導。原本預期著她會給我很高道德標準的答案,沒想到她看著我,充滿同理地說:「能不能想想,如果她是一個鄰居的阿姨,你會怎麼做?」

假裝婆婆是一位鄰居阿姨?腦中閃過老家幾個從小看我長大的阿姨,她們都對我很客氣,我也待之以禮。如果面對的是鄰家阿姨,應該就會隨著她們。我無需過分在意她們對我的想法,她們對我也不會有很高的期待。但只要能力所及,定會盡力協助。

假裝對方是另外一個人,似乎就容易看清、梳理關係的「界線」。把對方當作「一個人」來尊重,來愛,彼此之間有優雅的距離,但不會有像家人的糾結情緒。

假裝,允許受傷的孩子凝視真實的痛

參加電影讀書會,觀看電影《雙面誘惑》(Cracks in the Shell)。看完電影之後,老師給的討論問題引發我許多思考。

約瑟芬的原生家庭對她的影響

約瑟芬是一位安靜的高中生。在學校戲劇社的表現平凡,不太引人注意。然而,在導演為了戲劇公演而挑選主要演員時,她竟然擄獲導演的青睞,擊敗另一位亮眼的女同學,取得女主角卡蜜拉的角色。

約瑟芬有一位腦性麻痺的妹妹,她常常協助媽媽照顧妹妹,是個乖巧的女兒,友愛的姊姊。由於父親是家中的缺席者,約瑟芬也扮演著媽媽的情緒出口,是百分百「過早親職化」的孩子。

過早親職化的孩子,長期承擔父母的角色照顧家人,表現成熟不讓人擔心。然而,約瑟芬作為一個孩子被愛的需求卻受到忽略。有一次她摔斷手臂,竟然忍著疼痛不敢讓媽媽知道。儘管心中強烈渴望來自媽媽的關心與注意,她卻不想讓身心俱疲的媽媽為她操心。她越體貼媽媽的辛勞付出,就必須越壓抑自己的情感需要。

或許正是她的這種退縮壓抑的眼神,讓導演相中了她。

情感極度壓抑的人,懂得什麼是假裝 — 她在現實生活中根本無法做自己,她總是在扮演著重要他人對她的期待。

不可承受之重 — 乖巧懂事,易被忽略

「過早親職化」是一個相當棘手且根本上矛盾無解的問題。約瑟芬的妹妹罹患腦性麻痺,需要耗費媽媽大量的時間和精神,無暇照顧她。約瑟芬內心的掙扎是:理智上完全明白媽媽已經傾全力守護這個家,如果向媽媽索愛,會顯得不懂事、太自私,造成媽媽的壓力;但她畢竟是孩子,情感上缺乏媽媽的愛讓她失落,無法肯定自己的價值 — 除非,她使出「狠招」,才能夠與生病的妹妹競爭,奪取媽媽的注意力。為何一定要非常之手段才能成功呢?

劇中有一幕是約瑟芬變成無理打鬧的小孩(裝成當年她斷手的模樣),想要爭奪媽媽的注意力。她變得和妹妹一樣幼稚,換來的是媽媽的一巴掌。觀眾看到這邊一定為約瑟芬感到心疼又心酸。她只不過是做了跟妹妹一樣的事,結果卻大不相同。

電影接近尾聲,約瑟芬割腕住院。雖然是因為感情(開始於約瑟芬假裝成另外一個人,結束於展現真我)問題,但終於喚醒了媽媽的愛。

表演讓約瑟芬更深探索自己。藉由學習進入另外一個角色(卡蜜拉),她發現自己的內心不同的面貌:憤怒(希望妹妹死掉),需要被愛(與隧道工程師的短暫愛情),經歷情慾(與導演的曖昧)等。當她逐一鬆開壓抑的情感,呈現更真實的自己時,經歷完全的失落、懊悔與傷痛。

真實的假裝,假裝的真實

慣常的壓抑自我,扮演成他人期望之下的角色,成了緊貼皮膚的面具。久了,會不知道面具下隱藏著另一個我。而表演藝術,讓我們直接扮演成別人,在角色的抽離與移轉之間瞥見了更真實的自己。凝視原生家庭的傷口,會感到尷尬而不自在,甚至因為劇痛而想要自我放棄。但當我們終於承認了傷口的存在,也跨出了復原的第一步。

在每一個假裝的背後,都是千瘡百孔的「我」。接受不完美的一切,找回真實的自己。下一場的演出,將更有自信。

在螢幕面前的觀眾,也是這麼告訴自己。

後記:僅以這篇文章,感謝電影讀書會的團隊老師們。每部電影都選得很好。藝術成為苦難的出口和情緒的救贖,不單是創作者,也包含觀賞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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Laura Hsiu-Min Liu
Laura Hsiu-Min Liu

Written by Laura Hsiu-Min Liu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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